《返璞歸真》讀後心得感想
史容
書名:《返璞歸真》(Mere Christianity)
作者:魯益士(C. S. Lewis),1898-1963
出版社:C. S. Lewis Private Ltd. 1942
中譯者:余也魯
中譯出版社:香港,海天書樓,2000(第五版)
印象中,這是第三次閱讀《返璞歸真》。第一次的閱讀是多年前同歩於「基要真理」課程之時,授課的康來昌牧師指定將《返璞歸真》與H. Bavinck的《基督教神學》和另一本指定課本並讀;第二次是接著相距不久之後按著自己的興趣又略加瀏覽,主要是因為本就喜歡作者的風格、忍不住受其吸引吧!在這次的閱讀經驗中,才比較注意到全書在鋪排結構上的用心——之前總是較著眼於內容的紮實切要,或文風的犀利幽默。 由於是因應廣播節目的製作方式需要而作,《返璞歸真》的文字風格顯得較Lewis其他文學作品來得更通俗平易些,然而其透闢簡潔卻一逕如昔。為使當時聽眾(與後來的讀者)能容易掌握其說理的脈絡,大量的精采類比配合以精準的邏輯推演,構成生動的畫面感;大師說故事的本事裡藏著神學家的靈魂。
全書分作四部,首部從老生常談式的探求人理而天理入手;繼之續談此「天理」——基督信仰的上帝,與這位上帝的終極計畫;第三部則回頭人間,從基督徒的為人梳理人的本質、與最基本的德行(常德、聖德)之意義與必要,延伸至愛、望、信德;最後於第四部分明人神之關係、與接受此一信仰對個人生命的根本意義與價值。在二十世紀中下葉、人本思想與所謂多元文化正抬頭當道的氛圍中,斬釘截鐵地直言神與人的不可能對等、與乎人的卑下,Lewis何其勇敢忠貞——他大可躲在文學背後作自鳴清高、獨善其身的基督徒,或是晦言澀語地賣弄些神學身段、端戴大師的高帽光環;然而Lewis挺身護教不遺餘力,傾其畢生學養,以豐富敏銳的文學筆尖成就了飽滿神學骨髓的各色文學經典之作,或小說、或散文、乃及於童話、詩篇,論證辯道如行雲流水,縝密有力的推理能力一如其幽默與用例的獨到功力,實在教人激賞!這位當年「可能是全英國最喪氣也最不情願但卻回頭了的浪子」,使我滿嚐在神學精神中不必然要一定程度地犧牲文學的安慰。誠如他自己曾說:「如果我們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場,經過再三的檢討去蕪存菁,把握住問題的核心,或許我們便能帶著新的領悟回到文學的戰場。」《返璞歸真》作為一本向世人深入淺出基督信仰的叩門之書,可謂精采到位;只是在閱讀之間,我也不禁喟嘆,這個基督信仰歷史不短的英倫國度,曾幾何時也已成了需要如此費力地重新紮根耕耘的福音土壤?
Lewis曾在他的許多作品中,不斷地以各種類比或舉例,著力說明穩立在福音派教義上的上帝觀:獨一而三一、創造而實存的上帝。在《最後一夜》書中,他說道:「基督徒及其反對者再三期望能夠發現一樣新證據,好將本屬信心上的事變成知識上的事,或是變成一眼即可看穿的荒謬。但是,具有這般威力的新證據始終未曾出現。」歷代廣大的不信者——不論是無神論者或懷疑論者——各自不停揮動「自己手中小小的三叉戟」企圖致神於死地,Lewis則在《返璞歸真》書中論證道:「要是全宇宙都是沒有意義的,我們怎能發現它沒有意義呢?(頁31)」、「你和上帝理喻的時候,是和那給你說理能力的上帝理喻,你努力說理就像騎在樹枝上拼命鋸它一樣。(頁39)」,簡潔之令人莞爾。論及三位一體,他說:「談到認識上帝,主動在祂那一邊。祂若不彰顯,你絕無法找到祂。事實上,祂多向一部分人「顯現」,卻少向另一部分人「顯現」。並不是因為祂有偏好,而是有些人的頭腦和性格都陷在錯誤的狀態中。祂無法向他們顯現祂自己。好像陽光,並無任何偏好,照在一面塵封的鏡子上,怎麼也不能像乾淨的鏡子那樣反射出清晰的光線來。(頁131)」。Lewis也常在各種類比中借用鏡子的意象。論到基督的死,他更簡要地說:「神學家們提出的解釋都不及事實本身那麼重要。(頁44)」及於父子,他說:「在基督信仰中,上帝不是靜態的;……祂是有動感、有節奏、不斷行動的生命,有點像充滿動態的戲劇,祂有點像舞蹈。『父』與『子』的聯合如此生動、具體,這種聯合本身也是一種位格。(頁140)」這描述亦是如此生動而具體。在我個人的極有限的閱讀經驗裡,似乎較少看到Lewis直接談論聖靈,然而這也僅是指字面上的。像他在《卿卿如晤》一書中,即曾描寫妻子喬伊在日常生活中被聖靈催促、感動,繼而充滿喜樂的經驗,只是並未直接使用「聖靈」的稱呼。
Lewis在書中將追尋信仰的經驗形容為打仗:「接受一種宗教信仰,像參加打仗一樣,不能單憑期待就能得到希望得到的和平與安寧。(頁25)」,這讓我想到Richard R. Niebuhr 在〈朝聖者與先鋒〉一文中所形容:「朝聖者總是在移動,穿過不屬於他們的地域,尋覓某種稱為『完滿』的東西,或所謂的『純潔』。這個目標,只有靈魂的羅盤才能指出方向。」後者那充滿驚異、甚或驚險的追尋經驗,應與Lewis所描述的打仗經驗若合符節;想必也若合歷代眾多信徒的心聲。
除了前述關於上帝的部分之外,Lewis在書中論人的部分裡,刻意分別出一個章節來談論他指稱的「至惡、大罪」:驕傲。他在其他著作中,例如《亞瑟的無頭雕像》《基督徒的沉思》《地獄來鴻》《四種愛》《書簡集》等等,亦多處多次地處理這一題目,足見其對此惡行的戒慎恐懼與厭棄批判之程度。在《返璞歸真》中稱驕傲為「生命的癌細胞」,在《書簡集》中形容其像「搔癢的快樂」以喻人情之難以抵擋,說Lewis以之為人性墮落的起點與終點亦不為過;其深惡痛絕與切責之嚴厲,在一向犀利卻幽默有餘的Lewis文字中,堪稱少見;也再三使我掩卷沉思,心中萬般思念雜陳、慨然喟然兼而有之。而此大惡所導向的、無可救藥的終極結局,則是「從裡面反鎖的地獄之門」,他在《痛苦的奧秘》中敘述道:「我樂於相信,……地獄的門是從裡面反鎖的。……我們可以用一道問題來回答那些反對地獄這個教義的人:『你要神怎麼做?把他們的罪全部抹掉,不計代價,讓他們重新做人,替他們解決每一項困難,提供他們神蹟式的幫助?神的確曾經這樣做過,在加略山。現在,赦免他們?他們無法獲得赦免。不管他們?恐怕這就是神要做的。』」表面博愛的普救思維在Lewis當中顯然不存任何空間。Lewis的「對人性並不樂觀,但對神則滿懷信心」也充分顯露在《返璞歸真》末節的〈計算代價〉文中:要計算清楚跟隨主的代價,因為「上帝要『你們完全』的命令,不是空洞的話,也不是要你做無法實現的事。他要改變我們成為可以實現這命令的造物(頁164)」,並且不會以我們的小信或自以為滿足為滿足;他又借用George MacDonald的比喻說,上帝要在我們身上改造完成的,是一座他打算自己住在裡面的王宮,必要是偉大而完美的,不能是半調子。怎麼可能做得到?在我這殘破不完全的信心上?那是上帝的難題;而他自有出人意外的辦法。《返璞歸真》結束在仰望基督的信心宣告中:「但若仰望基督,你可以找到他。有了他便有了一切。」
「回家的路再遠,仍是最短的路;要得到世上最寶貴的東西是沒有捷徑的。(頁69)」天路雖迢遠,終點卻是溫暖可期。
《返璞歸真》成書於烽煙之中,也是哲人宣告「上帝已死」之際,人心離散於以為知識已足以取代上帝的自滿氛圍裡。Lewis作為「一個普普通通的平信徒」,立定心意要為「核心」的基督信仰辯明,作成此書,為了「將基督徒都能同意的這個信仰中心寫在這本小書裡,盼望我們能合一團結。」這種謙虛與顧念國度的心懷,與教父奧古斯丁所言有相仿的精神與器量:「在信仰的根基上要合一,在有疑義的問題上要彼此尊重;在一切的事上要以愛心相待。」誠哉一代鴻儒(這是我們學不來的恩賜),是肢體中的寶貴資產,更是信徒忠心的榜樣(這是我們可以努力勇敢效法的)。
2013年,時當Lewis謝世半世紀之際,校園出版社重新整理出版了若干Lewis的經典之作,其中由Clyde S. Kilby所選編的《覺醒的靈魂―魯益師談信仰》、《覺醒的靈魂-魯益師看世界》二書裡,亦收錄有一些Mere Christianity 的片段文摘;相較之下,校園版的翻譯(譯者曾珍珍女士)顯得中規中矩、合乎原句,而余也魯教授的譯筆則相當活潑達意,果然文字老手。 這實在是一本內容足堪三閱的好書,若真要說譯本有什麼美中不足之處的話,就是書封的美感和設計感稍嫌粗略了些,未免辜負了魯益士的文字啊!一笑。
【作者簡介】
史容:衛理神學研究院校友 很認真的尋道者,不用功的神學生。 營字為生,書蟲一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