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理工人的基督教信仰之路

黃厚生



「神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」,賦予人理性跟感性,所以,我想透過「哲學」與「藝術」,來談談一位理工人的基督教信仰之路。

  我的信仰,和大多台灣教育體制下培養的學生一樣,本來只有理性主義,而父母也是民間道教的敬拜者。疫情期間,在好友推薦下,我讀了衛理神學院院長魏連嶽博士的《疫情神學》,此書的內容邏輯清晰、引經據典、切中時弊,讓人看了愛不釋手。因此,隨後又拜讀《死亡神學》以及《神學的波瀾與壯闊》。從這三本著作中,我看到了愛、死亡與盼望,之後,這些神哲學議題一直在我腦中徘徊,即使讀了些書、想了些事,也弄不太明白。於是,我來到衛理神學研究院,選修魏院長的「信仰、神學與人生」課程,成為旁聽生。另外,「基督教與文化:音樂、藝術、文學」這門課我也前來學習。

  我的專長是「電機」,傳統理工科系,習慣於理性線性思考。一開始,對於《聖經創世紀》中上帝以六天創造天地時空鳥獸人類,感到無法理解,因為這與我所受教育中達爾文的《演化論》並不相符。我想,總不能同時擁有兩種不同生活信仰吧?這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。經過一段時間的探究之後,我才慢慢明白,《創造論》並不一定與《演化論》相悖,而《演化論》也還有許多難題待解。而信仰者的寶庫《聖經》,有時不能單純以字面解釋,更要注意其背後的文學與象徵意涵。但,「上帝真的存在嗎?」如果你出生在基督教家庭,信仰如同母語一般,是理所而當然的。如果你歷經過苦難,信仰會透過轉念,進入你的生命之中。那普通如我呢?「一個在塵世中迷途的水電工」,該如何理解上帝的存在?於是我走向理性的「哲學」。


啟動水電工模式的作者

  大學時期,我就喜歡「哲學」,但常被翻譯不良的西洋哲學書籍弄得神經衰弱。為了理解神,我重拾課本,從奧古斯丁、安瑟倫、阿奎那、加爾文、史賓諾莎、康德、齊克果等神學或哲學家著手,抄近路為「上帝存在嗎?」進行哲學反思。中世紀的神哲學家安瑟倫曾為上帝的存在提出「本體論」證明,他說:「上帝是能想像得到的最偉大的存在。」上帝是最偉大的,最偉大包含存在,所以上帝存在。另一名神哲學家阿奎那,也提出了上帝存在的「五路」證明:第一因說、原動力說、必然者說、完美者說及設計者說。17世紀荷蘭哲學家史賓諾莎甚至認為:「上帝就是整個宇宙,一切都位於上帝之中。」他們都說得很有道理,然而,我發現這種完全用理性及邏輯推理的上帝,是「哲學的上帝」,並不是我想尋找的「基督教的上帝」。我心目中「基督教的上帝」應該是可以讓人感受到愛與盼望,與人產生聯繫,讓人無懼死亡的自有永有者。而「哲學的上帝」倒像是個旁觀者,上緊發條後,就讓宇宙自由運轉。

  我開始懷疑,理性的「哲學」是否可以幫我找到真正的上帝?有人認為,「哲學」不能獲得神的真理,因為「哲學」是自然的理性,而信仰是上帝的啟示。但阿奎那認為:上帝的真理包含了「理性真理」與「啟示真理」兩種。「理性真理」可以透過人類與生俱來的理性加以認識,無論從事「哲學」還是「神學」研究,這種能力都會被使用。而「啟示真理」則超出人類理性的範圍,必須透過啟示才能得知,這啟示來自《聖經》。所以,我想人可以透過理性的「哲學」來初步認識上帝,但有其侷限性。

  事實上,「神學」與「哲學」有一共通點,就是「對真理的愛」。所以本質上,兩者可以互相補充,而不是衝突對立。有人說:「信仰提供答案,哲學尋找問題。」信仰是天主的啟示,如果它是人生的答案,那麼人生的問題可請哲學來提出。而神哲學家安瑟倫說:「我決不是理解了才能信仰,而是信仰了才能理解。」神哲學研究的大前提是對天主的信賴,然後透過嚴謹理性的邏輯推理來尋找問題的答案,只要推理過程沒問題,神哲學結論的真確性便可奠基於神的啟示。我想,「神學」與「哲學」之所以興盛,是因為信仰與理性之間不斷進行對話,而此種思辨交流是有其建設性的。

  另外,我們要傳福音,信仰的內容應該是普羅大眾可以接受的,因此,不能與理性發生衝突。尤其像我這種初次接觸信仰的人,難以即時接收到《聖經》的奧秘,建議可先訴諸人共通的理性,以哲學探討作為信仰的前導,肯定人性可向無限的超越界開放。然後將理性不足以悟透的「啟示真理」,導向基督信仰的領域。

  除了理性的「哲學」,我覺得感性的「藝術」也是通往真理的道路之一。「藝術」包含音樂、繪畫、文學、戲劇、電影、舞蹈等。一首宗教聖歌、一幅宗教繪畫,無須解釋,都能震撼人心,直指聖靈。我個人喜歡繪畫,因此以「繪畫」作為討論對象。神創造宇宙萬物,我們可以透過「繪畫」來感受他們的存在與秩序,而存在與秩序就是一種美,他們也都彰顯了神性。中世紀或文藝復興時期的「繪畫」藝術,本質上是形上學的,即「繪畫」追求真理的表現。「繪畫」與「宗教」相互滲透,「繪畫」依存在「宗教」的神聖性,而「宗教」需要著「繪畫」的具象性。「繪畫」提供一條道路,使某些難以明言呈現的真理,透過「藝術」型式,來感動一些沒有辦法直接理解上帝的人。我們可以藉由鑑賞許多偉大的繪畫作品,如米開朗基羅的《創世紀》與《最後的審判》,去瞭解聖經的故事,或感受其背後的信仰真理。

  阿奎那認為美有三個要素,第一是完整或完美;第二是適當的比例或和諧;第三是明亮或清晰。其中,明亮或清晰最為重要,因為它與上帝的神聖光輝有關,既要照亮物體外表,又能照入靈魂深處。美的形式中,完整、比例、和諧,都是上帝的創造,也必須要有光才能呈現。所以,上帝是美的源頭,也是美的終極目標。「我們都是微塵,在光的照耀裡生輝」,牧師馮君藍的《光照微塵》攝影作品、藝術家楊林的《釘子畫》或《自畫像》油畫系列,都能讓人感受到美與聖潔的光輝。

  疫情期間,我畫了兩幅油畫,都跟信仰有關。

  第一幅為《司馬庫斯之夜》,畫的是某個假日夜晚,「司馬庫斯」族人在基督教堂裡的表演晚會。「司馬庫斯」是位於新竹縣尖石鄉後山的泰雅族部落,因地處深山,交通不便,且長期沒有電力供應,曾被稱為「黑暗部落」,但信仰極為堅定。「司馬庫斯」前頭目倚岕•穌隆曾做過一個夢,他聽到有泰雅族語對他說:「未來司馬庫斯也會像巴陵一樣熱鬧,人多到連土地都會震動。」之後,倚岕把司馬庫斯推向「合作共生」制度,讓黑暗部落成為山中耀眼的傳奇。這幅《司馬庫斯之夜》畫面中央是頭目馬賽‧穌隆,他的口簧琴拉得很好,是晚會的壓軸人物。右邊長老優繞•依將和頭目一搭一唱,兩人默契十足。左邊小女孩的視線並不在舞台上,對觀眾的興趣顯然比較高。窗後年輕人笑得開懷,似乎對族人的表演十分滿意。看到了嗎?最前面還躲著一個小男孩。這五人構成了「司馬庫斯」ㄧ個表演活動的現場,並形成十字構圖。在這幅畫中,我想呈現的,是部落原住民的基督教信仰,以及他們以何種方式看待自己。


黃厚生,《司馬庫斯之夜》,15F,油彩畫布,2021

  第二幅為《清泉遇見天使》,畫的是我在清泉天主堂後院與天使雕像相遇的情形。「清泉部落」位於新竹縣五峰鄉的桃山村,四周群山環繞。「清泉部落」內除了清泉天主堂外,還有清泉溫泉、張學良故居、三毛之家、桃山國小等著名景點。1976年,丁松青神父來到清泉傳教,使天主堂成為村落的藝術、精神及文化中心。他的油畫、馬賽克鑲嵌畫與彩繪玻璃,妝點了教堂與清泉山村的許多角落。當時,我在清泉漫步,無意間遇到了這尊天使雕像,她低頭向我微笑,我則抬頭仰望,彷彿可以聽到天使訴說著上帝的點點滴滴,此等驚奇的相遇與交流,讓人感懷至今。而在現實世界裡,我也遇見了一位天使,是她帶領我進入這個信仰的世界。清泉天主堂的鑲嵌玻璃仍透著光,讓不安的心靈,獲得力量。

  「我們看不見光,卻要藉著光才能看見。」我想,試圖以邏輯證明上帝的存在並不容易。重要的是,基督教信仰提供了一個大的格局,可以容納人類理性與感性的細碎洞見,讓背後更深一層的正道與智慧顯現。


黃厚生,《清泉遇見天使》,15F,油彩畫布,2022



【作者簡介】

黃厚生:健行科技大學電機系副教授,衛理神學研究院旁聽生, 曾任健行科技大學電資學院副院長、 健行科技大學綠色能源中心主任、健行科技大學電機系系主任。